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劫道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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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长久保留一点真灵不改、寄居在这副剑仙皮囊中的这尊阴神,得到主人的这道敕令,身形化虹,祭出的一条纤细剑光更快冲去。

    对于这拨地支修士,先前谢狗是做过一番总结的,无非是用缝衣人的路数,处处行僭越之举,比如兵家小姑娘随意敕令上古剑仙英灵的阴魂,韩昼锦竟敢擅自炼化上古真人治所,不是向中土文庙那边交公,还有那个小光头,在睁眼闭眼间,就能够造化阴阳与勾连幽明,尤其是你一个修习佛法的小沙弥,竟然连臭牛鼻子的五雷正法,都能学到手,你家师父也不管管啊。

    地支一脉配合得天衣无缝,能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。

    既然能够立于不败之地,那么第二个关键所在,就看杀力高低如何了。

    否则就是一场各自比拼道力厚薄的水磨功夫,只看谁耗死谁,终究意思不大。

    拱桥之上,地支修士以搬山之术送去阻路的五岳巨山,不知为何,一到了桥面上,转瞬间即是小如土垤,被高大女子随意踩碎。

    拱桥上空,犹有一道大火炎炎的如瀑剑光,朝那女鬼当头斩下,却被蚬只是一挥袖子就席卷一空,声势浩大的一剑潦草收场。

    拱桥底部,两条由万余张驱鬼符箓衔接而成的链条,裹缠住蚬的脚踝,可惜她抬脚前行,始终无碍,反倒是随意将其扯碎。

    掌控一截光阴长河走向的隋霖也顾不得锱铢必较,韩昼锦等人瞬间重返阳间,韩昼锦满脸冰霜,一咬牙,竟是直接将大道根本所在的桐柏道场祭出,砸向了那头十四境鬼物的后背。

    到了拱桥那边,便小如一方玉印的道场,径直穿透了女鬼的身躯,再被蚬伸手一抓,将其攥住,随手丢入袖中。

    那只雪白大袖霎时间猎猎作响,震颤不已。

    不断有呲呲烧烤鲜肉的血腥味飘散开来。女鬼只是神色如常,反正只差一步就可以走到渡口了。

    几乎同时,便有一阵琉璃崩碎声响。桥头那一段,早有青衫客在那边等候。

    天地广阔,拱桥也是不小,只是此时此刻,就像一座只能一人行走的独木桥,双方就此狭路相逢。

    蚬第一次露出怒容,不过权衡利弊之后,她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。哪怕只差一步,她还是选择了止步。

    先前挨了一刀,吃不住疼的蔡学士翻身滚下田垄,已经咬着牙去山野间寻了些草药,好不容易潦草包扎一番,也不知挨饿几天,总算是养好伤口结疤了。也不知这种苦日子,什么时候是个头,便瞬间瞧见了天边破碎,大日坠地,田畴消失,他好像也一下子还魂了,从上五境跌为地仙的鬼物,瞧见了那座拱桥之上蚬的身影,蔡玉缮一愣过后,赶紧扯开嗓子喊了句道友救命……

    下一刻,他便发现自己蜷缩在路旁一个估衣摊旁,隆冬酷寒时节,鹅毛大雪在天地间飘着。然后面门上挨了一脚踹,那摊主生得孔武有力,骂骂咧咧,让他滚远点,耽误了生意就把他活剁了,要死去别地方死去……蔡玉缮苦不堪言,瑟瑟发抖,最擅长写雪诗词的大绶朝学士,正要卯足劲骂娘几句,却见一伙地痞晃荡过来,其中有个壮汉眼睛炙热,嘀咕一句,洗一洗屁股也能用……

    不过这就只是可有可无的小插曲。

    余瑜他们如释重负,亏得陈先生拦住了那头鬼物的去路。

    直觉告诉他们,这头鬼物一旦过了桥,五岳神君他们造就出来的一洲大阵,极有可能就会成为摆设。

    问题是他们地支一脉,还没来得及祭出那几招杀手锏啊。

    失去了那座仙宫绛阙,韩昼锦有些失魂落魄。

    她这位女子阵师,出身神诰宗的清潭福地,真正的幕后“东家”,却是上柱国姓氏之一的紫照晏家,后者单独在她身上,额外倾斜了极为可观的天材地宝,耗费神仙钱无数。就像是一笔清潭福地、紫照晏氏、与国师崔瀺的三方买卖。最大的受益者,当然还是韩昼锦。

    让韩昼锦脱离道牒,成为大骊地支修士之一,作为报酬,大骊朝廷允诺,将来宝瓶洲会多出一座宗字头的道观。事实证明崔瀺并未诓骗天君祁真,后来旧白霜王朝境内的灵飞观,如今变成了灵飞宫。

    不过当时晏皎然,作为崔瀺的绝对心腹之一,他觉得增添的道宫,又不是神诰宗的下宗,祁真岂会愿意为他人作嫁衣裳,说不定还要害得神诰宗被分走宝瓶洲一部分道家气运,未必会点头。国师,不如换一个说法?

    崔瀺也没有解释什么,只是让晏皎然先谈谈看。

    结果就是……异常顺利,祁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,好像全不在意神诰宗白白送出一位资质福缘皆是极佳的修道胚子,也无所谓宗字头道脉是不是神诰宗的香火。晏皎然事后有所明悟,真正的事功,不能看表面的得失,实则全是在人心上边下功夫。

    先前陈平安就提点过韩昼锦,那座仙府遗址,大有来头,可以去请教封姨。

    就连见多识广的陈先生,都说那将是一桩“天大的造化”。虽然有个“于她而言”的前缀,但是珍稀程度,可想而知。

    封姨见着了拜访火神庙的小姑娘,帮忙一语道破天机,韩昼锦终于找到了真正的阵法中枢,成为了这座道山的主人。

    本来就跟客栈似的,转眼便成真正道场。在那之前,韩昼锦就像空有一座宝山,明明见了祠庙,却未曾烧香拜神仙。

    不久之后,太徽剑宗的年轻宗主,剑仙刘景龙,南下游历期间,受朋友所托,专程去过一趟京城找到韩昼锦,指点她一番阵法。

    报酬就是早就得到陈先生暗中授意韩昼锦,而她也确实感激刘景龙堪比传道人的倾囊相授,于是她就请“有朋友在无酒不欢、与陌生人滴酒不沾”的刘景龙,结结实实喝了一顿熟络酒。

    葛岭察觉到韩昼锦的心境,以心声提醒道:“立即收束心神,不要自乱阵脚。”

    韩昼锦气笑道:“说得轻巧!”

    年轻道士劝慰道:“既然有陈先生压阵,总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。”

    韩昼锦点点头,终于放下心来。

    自从遇到了这位陈先生,他们的修道之路,可谓是各自迎来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
    葛岭,未。

    他是宝瓶洲东南地界的句容人氏。

    相对于山泽野修一般自由自在的地支成员,年轻道士比较例外,他还有个公开的官场身份,担任京师道录,葛岭掌管京师道正院六司之一的谱牒司。

    要说谁最有可能率先跻身上五境,当然还是袁化境。不过韩昼锦和葛岭的大道前程,却是最被陈平安看好的。

    看好韩昼锦,是因为她的那座私人道场,实在是太过珍贵了。而道士葛岭,除了自身的道心坚定,还有一层额外的机缘,地支一脉,只要有战功,看似是袁化境获利最多,其实不然,真相是葛岭的大道裨益最多。只因为现在他们境界还低,与山巅修士厮杀的机会并不多,此事并不显著,相信等到他们陆陆续续跻身了上五境,就会逐渐意识到道士葛岭的后劲之大,分红之多。

    既然是地支,那么配以五行,未是阴土。若以人身相配,亥为头,未为脊梁。以地支配脏腑,丑未则为脾。

    故而葛岭的存在,极其关键。

    陆翚以心声试探性问道:“是哪个‘他’?”

    少年苟存摇摇头,“看不出来。”

    袁化境已经收起了无功而返的那把本命飞剑“火瀑”,心中有些感慨,同样是一剑斩头,效果竟然如此悬殊。

    小沙弥赶忙低头合十默念阿弥陀佛。

    拱桥上,蚬死死盯住那个腰悬两把佩剑青衫剑客。

    那人笑言一句,“十四境鬼物,眼神便能杀人吗?”

    蚬好像没了耐心。

    十四境修士的道心一动,天地间愈发黑沉沉,好像将整条光阴长河都浸染成了一种浓重死气的墨色。

    陈平安瞥了眼她的袖子,“真被宋集薪这个乌鸦嘴给一语中的了,殷绩你果然是暗中勾连白玉京。”

    看来当年骊珠洞天破碎坠地期间,趁着天机紊乱之际,白玉京那边有高人暗中潜入了宝瓶洲。

    灵宝城庞鼎?还是那个挡下谢狗剑光的无名道官?或者都是?

    青衫剑仙双手掌心,轻轻抵住两把佩剑的剑柄,“此路不通,给老子退回去。”

    蚬再无先前收拾那群蝼蚁的闲适气度,刹那间一张雪白脸庞如有无数眼眸拼凑而成,拥挤翻动,令人作呕。

    你既然要仗剑拦路,就以大道之争硬碰硬一场,看看到底是新十四的道力更经得起消磨,还是崭新飞升底子更厚?

    蚬如散道,一身十四境道法如潮水般涌向桥头。

    隐约之间,高山矗立,武夫如神,不以剑术迎敌,他如武道走下山来。

    随便一脚踩下,就将拱桥震颤得桥面粉碎,武夫单以一身拳罡劈开道潮漫天的昏暗夜幕,一拳砸中鬼物道身的腹部,打得天地摇晃,长桥断裂,再一手扯住鬼物的脖颈,一手拽住手腕,硬生生将其扯断。

    暂时悖逆行散道之举的十四境鬼物,依旧无法跨过那一步的天堑,反而在无形的道路上一退再退。

    蚬的眼中,流露出一股牵连道心的震撼,你当真篡位了?!你这凡俗,竟然当真为人间武道做主了?!

    砰然一声,鬼物道身碎裂,往四周迸射开来。天地间悠扬响起袅袅余音,长久不息。

    陈平安将逐渐化作劫灰的断肢丢到一旁,却是将那截袖子一抹,从中滚落出那座道山,再以手掌一拍,掠回韩昼锦那边。

    也不追杀那个在道场天隅一角重新恢复原貌的鬼物。

    蚬居高临下,衣袖飘荡在天地间,眼神怜悯望向那一袭青衫,讥笑道:“那艳鬼想吃了我,又有谁想吃了你呢。”

    他只是与地支一脉淡然道:“继续。”

      

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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