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五三章 鸿雁几时到(上)-《官居一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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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总算把三个小子都哄睡了,屋里的灯都熄了,只剩下沈默手便一盏烛台。在橘色烛光的映照下,已经进入梦乡的三个孩子,样子那样的可爱,让他心也变得无比柔软。他坐在床边,端详着这个孩子长长的睫毛,那个孩子紧闭着的小嘴,还有偶尔伸到脸上挠两下的小手,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。

    这是自己的孩子呵,上帝赐予自己最珍贵的礼物啊,沈默暗暗对自己道:‘让他们快乐的长大,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啊。’便把孩子们的被角仔细掖好,亲了亲每个人的额头,才端着烛台轻轻走出了房间。

    蹑手蹑脚来到正屋中,便见若菡披衣坐在小床边打盹,但她睡得很轻,听到声音便睁开眼,打个哈欠小声道:“都哄睡了?”

    沈默点点头,走到小床边,看着女儿睡得正香,小脸蛋完美的无与伦比,让他忍不住看了又看。

    边上若菡抿嘴笑道:“别看了,闺女是自己的,啥时候看都行。”说着为他解去外衣道:“炉子上热着银耳羹呢,想吃一玩吗?”

    “不吃。”沈默摇摇头,自觉声音有点大,怕吵着闺女,赶紧轻声道:“我饱得很呢!”

    “在哪里吃过了?”若菡让他坐下,为他除去厚重的官靴。

    被压迫了一天的脚丫子,终于得以放松,沈默舒服的轻吟一声,道:“在海笔架家里。”

    “海大人?”若菡有些意外道:“他也进京了?”虽然在苏州时接触不多,但若菡对这位十分古板的清官,印象十分深刻。

    “嗯,”沈默点头道:“今年外察,他名列上等,被迁为户部云南司郎中,刚进京几个月。”虽然仍是五品,但外官调任京官,乃有重点培养之意,只要安稳度过一任,后面或者晋升侍郎,或者外放巡抚,都是可以期待的了。所以由外转内,即使品级不变,也都说是‘迁’;当然由外转内,哪怕品级不变,也都被认为是‘谪’的。

    这时丫鬟们端来水盆、胰子、凝脂、香膏、牙刷子,请老爷洗漱。若菡让她们放下便出去,剩下的活自己来做。轻声道:“按说故友相见,该是眉飞色舞才对,怎么看你面色不好,眉宇不展,莫非有什么心事?”

    “真是知夫莫若妻啊……”沈默接过毛巾,轻轻敷在面上道:“是啊,我心里确实有事!”

    “不妨说出来,我也好替你分忧解愁。”若菡一边给他倒洗脚水,一边轻声道:“就算解不了,你心里也能舒坦点,不是?”

    “呵呵好。”沈默洗完脸,坐下洗脚道:“夫人啊,我且问你,对当今皇上怎么看?”

    对于沈默的问题,若菡有些吃惊,因为沈默从没问过她,对朝政有什么看法。但自己有言在先,只好认真寻思起来,良久才小声道:“妾身听说,当今嘉靖爷在位四十多年,是大明朝享国时间最长的皇帝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,没有比他更长的。”沈默点点头,话锋一转道:“但长也未必是什么好事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若菡的声音极低,唯恐被外人听去一般道:“听说皇帝爷只知道自己长生不老,不问民间疾苦煎熬。二十余年不曾上朝理政。自古君王,日理万机,哪有不上朝的道理?”

    “呵呵……”沈默笑着点点头。若菡虽然不大关心朝政,给嘉靖扣得帽子也不太合适。但至少大家的结论是一样,就是都觉着皇帝现在搞得,太不像话了。

    “妇道人家说句不中听的,老爷不要往心里去。”谁知若菡话锋一转,变得尖锐起来道:“可气的是,嘉靖爷行事荒谬固然不对,但朝中大官为了爵禄唯唯诺诺,小官为了性命战战兢兢,竟无一人敢直言谏奏。依我看,现在天下的苦难,皇帝只需负一半责任,另一半还要那些‘食君之禄、却未忠君之事’者来负。”

    “说得好!”沈默拊掌赞道:“夫人有这样的见识,真是羞煞须眉了。”说着擦干脚站起身道:“听了夫人的话,学生如遭当头棒喝,羞愧难耐啊……”便一脸浩然正气道:“为夫这就写奏章直谏,哪怕触龙颜,也要劝皇帝迷途知返!”

    听沈默这样一说,若菡登时变了脸色,话锋大转道:“相公啊,你可不能有这种危险的念头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是谨遵夫人教诲啊,”沈默一脸不明所以道:“怎又不能了,夫人你把我搞糊涂了。”

    “反正这种事儿给别人干就好了。”若菡自食其言,又羞又急,竟如小女孩般跺脚扭腰,耍赖道:“哎呀,你懂得。”

    “呵呵……”沈默笑着上前拥住妻子,一边往床上走去,一边淡淡道:“是啊,我懂。是非只为多开口,烦恼皆因强出头。看着这温馨的家,家里的娇妻幼子,我哪能狠下心,把你们往火坑里推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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